“让导演多说话！”日前，《坠落的审判》北大路演映后引发风波。该片导演、法国导演茹斯汀·特里耶第一次来到中国，宝贵的交流时间被主持人陈铭和一位嘉宾喧宾夺主发表感想“占据”，引发观众不满。而现场筛选出的第一个观众问题竟是问导演最喜欢的中餐是什么，也有宣发造梗之嫌。

　　近两年来，不少国际知名导演来中国参加路演、交流，同样遭遇当下流行的话题式宣发。这些名场面在网上热传，一定程度上助推了电影出圈，但也有不少观众反感不看对象、不分场合地玩梗、造话题。

　　嘉宾要合适，主持请隐身

　　《坠落的审判》是茹斯汀·特里耶编剧并执导的剧情片，由桑德拉·惠勒、斯万·阿劳德主演，将于3月29日在中国大陆上映。影片聚焦一起大雪里的坠楼血案，一个成功作家被指控谋杀了她的丈夫，曲折的审判引发对夫妻关系、婚姻的审视。深度的思考加上精彩的艺术表达，让该片狂揽全球280项大奖及提名，包括第76届戛纳金棕榈最佳影片、第96届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等。

　　影片选在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举办中国首映礼，导演亲临现场与电影学者、北京大学教授戴锦华和北大法语系主任董强对谈，负责现场主持的则是知名辩手陈铭。

　　看似豪华的映后阵容配置，现场却翻了车。尽管戴锦华从专业角度称赞了电影的叙事结构和主题表达，但占据更多时间的董强显得有失水准，不仅一上来就评价导演外貌，多次感叹导演如此年轻，甚至掏出手机在台上偷拍导演。不少观众吐槽，尽管是法语专家，但从董强的发言来看，其对艺术电影并无太多了解，更多是在借题发挥，表达自己对法国文学、艺术的理解，甚至说出“在座的能够这么沉静下来看这部电影，已经看出来确实只有北大的学生，而当今的电影又多么浮躁”这样冒犯的话。

　　在嘉宾已经略显失控的情况下，主持人竟又雪上加霜。“现场变成了陈铭自我展示的舞台，他比导演、嘉宾说的都长”。一位现场观众回忆，陈铭在进行了大段主观发言后，一直到台下高喊“让导演说话”后才不得不停下来。尽管放映结束时陈铭向观众道歉，但相关言论和视频传播到网络后，进一步引发网友吐槽和讨论。“主持人除了要想办法激发导演输出观点，以及关键时刻救场外，其余时间最好做到隐身。”在不少观众看来，请陈铭来主持本就是失策，作为一位前辩手，也许很难让他憋住自我表达的欲望。还有观众心疼起现场的翻译来，“我觉得翻译才是工伤”。

　　林先生是资深文艺片宣发，在他看来，近几年路演常被吐槽，在于宣发方经常会犯一个错误——没有根据影片特点请合适的嘉宾。他介绍，在做首映礼时，嘉宾选择要尤其慎重，“有时候除了考虑和影片本身是否契合外，也会考量嘉宾流量够不够大。作为嘉宾的作用是通过专业性激发导演输出更多内容，而不是输出个人观点，尤其是不要输出和电影主题相悖的观点。”

　　除了线下路演，《坠落的审判》还在微博举办了特里耶与中国导演杨荔钠、演员齐溪的对谈，几位专业影人碰撞，有不错的内容输出和传播效果。“希望片方少请点和电影研究、电影主题不相关又不爱看电影的嘉宾。”影迷艾小姐也认为，对谈场合的参与者要思考到底能不能产生有效的交流。

　　《沙丘2》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中国行时，宣发方安排了陈思诚、郭帆两位中国导演对谈。有趣的是，最早传出维伦纽瓦要与陈思诚对谈的消息后，维伦纽瓦一度因身体延期中国行，被不少影迷调侃是看完《唐探》《消失的她》后“吓得连夜逃走”。在观众眼中，拍出《流浪地球》系列，能代表中国科幻电影水平的郭帆显然是更合适的对话嘉宾。“看完两场对谈，感觉陈思诚那场维伦纽瓦的状态更好，郭帆也许是因为性格内敛或太过紧张，没有聊出更深入的话题来。”林先生认为，宣发方选择陈思诚，更多是看中其流量和票房成功，尽管专业影迷会对此有偏见，觉得他“不够格”，但从实际效果来看，陈思诚作为嘉宾的表现并不差。无论是谈到电影创作如何应对Sora等人工智能技术冲击，还是Apple Vision Pro设备对观影体验的改变等，都踩中了当下热点，激发对方抛出更多新内容。

　　整活可以有，但别过分

　　“现在的路演往往两边不讨好，专业影迷觉得太商业、不专业，普通观众可能觉得还不够商业。”晓文是文艺片爱好者，他发现，这两天，《坠落的审判》映后风波是影迷群里争论的焦点，不仅是现场的不恰当发言，连男嘉宾的朋友圈也被人扒出来，被粉丝逐字“审判”。“其实就像有关屏摄的争议一样，专业观众人数不算多，但网上的声音很大。充满争议的映后交流，让偏小众的艺术电影有了出圈的机会，有了被更多大众讨论的可能性。整个事件的输家也许只有男嘉宾和主持人，但这些网络攻击也该适可而止了。”

　　在《坠落的审判》映后风波中，还有一处引发不少观众不满。在嘉宾对谈结束后，下半场进入提问环节，观众现场扫描二维码提交问题，由后台审核后交给导演回答，被选中的第一个问题竟是“我看见片尾聚餐时大家吃的是中餐，说到中餐，请问导演最喜欢的中餐是什么？”这一没有“营养”的问题引发全场哗然。

《坠落的审判》

　　“这个问题很可能是宣发团队前期植入的。”林先生认为，当下电影路演中经常会出现询问主创喜欢哪些当地食物等“问题”，核心在于策划环节中使用的商业片路演思路。很多商业片路演现场来的粉丝是为了见偶像，不少流量明星也回答不出电影相关的深度话题。不过，在《坠落的审判》这样一场内容严肃、有很大艺术解读空间的影片路演中，面对一位金棕榈获奖导演，这样欠考虑的问题，意味着该片宣发在策划阶段就有很大“问题”。

　　《沙丘2》在中国映后交流时，有粉丝向导演送上两款中国著名“香料”——“十三香”和“老干妈”，并建议他在使用完这两款“香料”后，在续集电影中多加入一些中国元素。这也是此前流传的一个网络梗，有网友发现两大国产香料品牌正好可以对应电影中的弗雷曼人和姐妹会元素，就P图做成表情包在网络流传。在路演现场，这一“整活”迅速在社交媒体刷屏，尽管有网友觉得过于戏谑，但大多数人都表示有趣和赞同，还有粉丝借用电影中“得香料者得天下”的台词进一步解读其深刻内涵，“十三香和老干妈确实是陆地丝绸之路和海洋丝绸之路共同孕育出的两个丰硕成果，‘得香料者得天下’在十四、五世纪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维伦纽瓦现场获赠“中国香料”

　　“送老干妈是不错的小插曲。”林先生介绍，国际导演来华交流时，宣发赠送中国特色礼物是惯例，书法卷轴、折扇、锦旗是几乎逃不掉的“老三样”。“其实很少有外国导演懂中国书法，这些礼品并不能形成很好的传播点，也看不出创意和心思。但老干妈、十三香用一种幽默的方式和电影内容产生关联，有中国特色，也有不错的传播效果，相信导演会喜欢这些礼物。”在与郭帆的对谈中，主持人还给维伦纽瓦端上了有片中沙虫元素的中国美食“土笋冻”“驴打滚”，在林先生看来，在严肃对谈中送这样的小礼物，能起到调节气氛的作用，重点是把握好了度。“我关注到导演来中国路演之后，《沙丘2》票房预期提升了近1亿，无论是从满足影迷和国际名导互动的期待，还是从二次传播效果上，都是比较理想的路演结果。”

　　在晓文看来，当下路演流行两种模式，一种是走专业讲座路线，导演和观众的关系像老师与学生，另一种是走商业路线，导演和观众变成明星和粉丝关系。“当短视频营销、整活已经成为习惯，专业模式的路演里可以平衡商业话题需求，但需要看比重和场合。比如《坠落的审判》更接近艺术电影，场合也是对谈，就不合适。《沙丘2》有点接近粉丝电影，而且在路演场合，如果主创团队同意安排的话可以接受。”

　　“近期电影映后风波频发，一方面路演频次增加，另一方面也和近年来短视频传播逻辑下，宣发从前期就在策划话题植入有关。”林先生坦言，短视频大爆炸后，电影宣发的整体思路都改变了，会把路演、直播、对谈当做重要的宣发动作。一方面邀请有话题度、自带争议的嘉宾，用特定问题植入有争议的话题点，还会专门剪辑出来，在微博、抖音等平台投流，不断策划话题，尽可能吸引眼球。宣发想走捷径，用商业片的宣发模式套用一切电影，提前安排、预设也许可以保证电影话题不断，但也导致失去了真实的交流互动——导演没机会发言，观众没机会提问，影院里只剩下嘉宾和网红在输出宣发想要输出的话题。

　　“导演想听真实的观众反馈，和观众想听到导演创作幕后思考的需求，是同等迫切的。电影放映结束后的交流、互动，也许可以激发新的想法，甚至构成电影的一部分。能够让大家在难得的空间里顺畅交流，这才是电影宣发真正需要思考和做到的。”林先生说。